當代泉州音字彙二◯◯四年六月上線 黃晉波編 |
紅海早過了,船在印度洋面上開駛著,但是太陽依然不饒人地遲落早起,侵占去大部分的夜。夜仿佛紙浸了油,變成半透明體;它給太陽擁抱住了,分不出身來,也許是給太陽陶醉了,所以夕照晚霞隱褪後的夜色也帶著酡紅。到紅消醉醒,船艙裡的睡人也一身膩汗地醒來,洗了澡趕到甲板上吹海風,又是一天開始。這是七月下旬,合中國舊曆的三伏,一年最熱的時候。在中國熱得更比常年厲害,事後大家都說是兵戈之象,因為這就是民國二十六年【一九三七年】。
這條法國郵船白拉日隆子爵號(Vicomte de Bragelonne)正向中國開來。早晨八點多鐘,沖洗過的三等艙甲板濕意未乾,但已坐立滿了人,法國人、德國流亡出來的猶太人、印度人、安南人,不用說還有中國人。海風裡早含著燥熱,胖人身體給炎風吹乾了,蒙上一層汗結的鹽霜,仿佛剛在巴勒斯坦的死海裡洗過澡。畢竟是清晨,人的興致還沒給太陽曬萎,烘懶,說話做事都很起勁。那幾個新派到安南或中國租界當警察的法國人,正圍了那年輕善撒嬌的猶太女人在調情。俾斯麥曾說過,法國公使大使的特點,就是一句外國話不會講;這幾位警察並不懂德文,居然傳情達意,引得猶太女人格格地笑,比他們的外交官強多了。這女人的漂亮丈夫,在旁顧而樂之,因為他幾天來,香烟、啤酒、檸檬水沾光了不少。紅海已過,不怕熱極引火,所以等一會甲板上零星果皮、紙片、瓶塞之外,香烟頭定又遍處皆是。法國人的思想是有名的清楚,他們的文章也明白乾凈,但是他們的做事,無不混亂、骯髒、喧嘩,但看這船上的亂糟糟。這船,倚仗人的機巧,載滿人的擾攘,寄滿人的希望,熱鬧地行著,每分鐘把沾污了人氣的一小方水面,還給那無情、無盡、無際的大海。
(本節為圍城第一章頭兩段)